祝卿安在自己庭院把自己关了三日,即便用餐也不愿和谢我斯同桌共食。祝母心生疑惑,问谢我斯:“你们此次出门,可是因何事生了嫌隙?”谢我斯夹菜的手微滞一瞬,旋即便恢复常态,轻轻摇头:“或许是楼弃一事吓到他了。”祝母显然不信,言道:“有你在旁,怎可能惊吓到他?且你们现已安然归来。”祝芳洲在一旁附和道:“我前两日才和扶光说到,卿安这小子会不会是有了意中人,观其状态,分明一副相思成疾之态。”祝母闻言,笑声朗朗:“是时候商议卿安的婚事了,你得空去问问他的想法,若是没戏,也不必担忧。我前几日与你提及之沈家小姐,你可还记得?”“自是记得。”此后二人所言,谢我斯已无心去听,只知师父师母确有意为卿安筹谋婚事之意,然此刻席间氛围并不适合他突然插话转移话题。即便此刻不说,恐怕再过一段时间,不知又是哪家姑娘登门。午后练完剑,谢我斯不觉间行至祝卿安房前,于廊外伫立良久,踟蹰再三,终是叩响了房门。片刻之后,门由内打开。几日未见,祝卿安气色不佳,形容略显憔悴。谢我斯心中一痛,却谨记祝卿安之前的拒绝,只好轻声询问:“你身上那处可还痛?”祝卿安默然不答,显是仍在气恼之中。谢我斯得不到回复,只以为他又如曾经那般厌恶自己,或许“思君切”的药效,并非只对心上人显现。祝卿安既不回应,亦不搭理,门亦不关,径直步入屋内。谢我斯见他进屋,随之踏入。祝卿安侧首瞥见谢我斯,旋即移开目光,坐在窗前,轻轻擦拭一支玉箫。谢我斯想到,此玉箫是他十四岁时,报完父母之仇,自外带回赠予祝卿安。因由珍稀玉石雕琢而成,故尤为贵重,祝卿安对其一直珍爱有加,鲜少取出来吹奏。此箫是谢我斯唯一赠予祝卿安之物。祝卿安今日异常沉静,既不讥讽于他,更不驱赶他离去。谢我斯在一旁言道:“卿安,许久没听你吹箫了。”闻此,祝卿安一愣,出乎意料地轻哼一声,总算是有了些许反应。谢我斯立于原地,目光落于祝卿安手中的玉箫,再次开口:“卿安,方才饭桌上,师父说要为你议亲。”祝卿安闻听此言,手中动作一顿,下意识抬头望向谢我斯。谢我斯神色如常,目光始终留意着祝卿安的神色变化,继续道:“你可愿成亲?”“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。你之前不也是,裴叔叔当时热情地为你张罗婚事,你也没拒绝。”祝卿安很难得说出如此明事理的话,可谢我斯听了更心烦意乱。谢我斯向前几步,在祝卿安面前停下,仍旧定定地看着他:“彼时我尚未明了自己心意,如今既已知晓,若再有人同我提及娶亲一事,我断然会拒绝。”祝卿安喉结滚动,猫眼微斜,瞥了谢我斯一眼,道:“谢我斯,若你为女子,以你的姿容、才情和武艺,我定会娶你进门。只可惜,你不是。”他叹的只是谢我斯非女儿身,却也没有否认旁的。谢我斯闻其言,看着他,在日光倾洒之下,少年容颜更显绝世之姿,令人心动不已。谢我斯启唇道:“纵不是女子,我也愿同卿卿携手白头,一生一世。”祝卿安心里一惊,当即反问:“你将要继承的掌门之位呢?不要了?”“不要了。”“来日他人膝前承欢颜,灯下问安暖,你不悔?”“无悔。”祝卿安只觉得心绪忽沉,隐隐作痛,却无计可施。“我原以为师兄洞彻事理,不料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之时。若你双亲在天之灵得知你心中所想,恐怕是恨不得入梦来亲自教训你一顿才好。”听到祝卿安提及双亲,谢我斯气息一滞,心知祝卿安言辞间已有松动,若非心存顾虑,怎会提及自己双亲?莫非是忧惧自己年老无後,有负双亲期望?但他又如何向祝卿安坚定表示誓死不悔的决心。他忆及之前楼弃说:“谢少侠,若你为女子,我必以三聘六礼,八抬大轿,将你风风光光娶进门。”谢我斯忽然捉住祝卿安的手,深情款款道:“卿安,若你不信,我愿昭告天下,以男儿之身,嫁予你。”祝卿安大吃一惊,突然想到楼弃曾说要娶谢我斯,而谢我斯当时怒斥对方何其荒唐,两男子怎可成亲。他望着谢我斯,不确信地问:“你疯了吗?你的名声不要了?掌门之位不打算坐了?你对得起我爹对你的栽培?”“‘情’之一字,为何会影响我继承掌门之位?你放心,我不会辜负师父对我的厚望,至于名声,我心无挂碍,爱男子虽为离经叛道,却也非欺师灭祖之行。”谢我斯伸手轻抚祝卿安握玉箫的手,温言道,“只要你点头,风雨之阻,我来抵。”祝卿安欲抽回手,但谢我斯紧握不放,他挣扎也是徒劳。祝卿安恍惚得很,摇头叹息:“谢我斯,我曾以为你是最不可能说出如此悖逆之言的人,谁知……”终是奋力挣脱,“不可,我应娶温婉柔顺的女子,而非屈居于男子之下。”“你所介怀的,非上下之分,其实是世俗的眼光。”谢我斯抓住重点,“卿卿若是害怕,我们不让别人知道也可以,只要卿卿承认喜欢我就行了。”祝卿安微微侧身:“我不喜欢你,谁会喜欢一个从小到大都对自己冷冰冰的人,又不是脑子发昏。”谢我斯喉头干涩:“卿卿,对不住,我的确是故意那般对你,因双亲之仇未报,我不敢去想那儿女情长。待仇报之後,这才惊觉我已将你推出千里之外,你对我早心生厌烦。”谢我斯素少吐露心声,然这几日面对祝卿安,恨不得剖开自己的一颗心来,以表真情。谢我斯猛地拽过祝卿安的身子,使其正对自己。两位美人眼眸交缠,默默相视,静谧中流淌着无尽的情愫。祝卿安缄默无言,心绪空茫,他确是在谢我斯对自己渐行渐远之後,心中生出了怨念,久而久之化为了厌烦。而今,听他诚实剖白,坦诚相告,一时间内心纷扰如乱丝,竟难辨自己对谢我斯是怨还是恋。谢我斯见他良久无言,心中不由得一黯,暗自感叹:果然是师父没说错,世间情字,最为缠绵悱恻,难以捉摸。他缓缓松开紧握祝卿安的手,目光转向祝卿安手中紧握的玉箫,幽幽道:“倘若卿安心中确是没有我的位置,我不愿强求。”祝卿安闻言,心神微震。谢我斯顿了一顿,嘴角勾起一抹弧度,轻声说道:“自此而後,你我便是中规中矩的师兄弟,我自会成家立业,也祝你早日觅得娇妻相伴。”祝卿安眼眶泛红,心中蓦然一痛,难以置信地说道:“你我已有肌肤之亲,你怎敢再去误他人青春?”谢我斯淡然一笑,反问曰:“我们皆为男儿,何来责任之说?况且你对我并无情意,我又何必自寻烦恼,苦苦相逼?”祝卿安面色骤变,咬牙切齿道:“同为男儿身,即便两心相悦,确实难以共结连理。”言罢,他转身背对着谢我斯,下了逐客令:“你出去,我不愿再见到你。谢我斯,日後休要再来寻我。”然而,他没看到身後谢我斯展颜一笑。谢我斯跨前一步,从背後紧紧拥住祝卿安,将其身子牢牢固定在怀中,温柔问道:“卿卿,你刚刚说了,我们两心相许?”祝卿安身躯微颤,欲挣脱他的桎梏,反被其紧紧握住双手:“卿卿,只要你心中有我,哪怕再违背礼法的事,我也是愿意去做的。”谢我斯并不急于求得答复,只是静静地拥抱着他。祝卿安经过一番内心挣扎,终是在他怀中转过身来,声音中带着些许迷茫:“谢……谢我斯,我不知自己是否钟情于你,但既然你对我情深意重,且我们已有肌肤之亲,你便不能负我。”谢我斯看见祝卿安白皙的面容上泛起丝丝红晕,以及那双如猫儿般又大又圆的眼睛,直勾勾地盯着自己,心中柔情似水。少年的面容略显稚嫩,一双眸子清澈明亮,纯真无邪,就这样看着他,对他说“你不能负我”。谢我斯当即紧紧握住他的手,郑重发誓:“谢我斯在此立誓,此生定不负祝卿安,若有违背,天打雷劈,永不超生。”他的目光温柔如水,深情款款地凝视着祝卿安,眼中浓重的爱意没有一丝一毫掩饰,犹如汹涌澎湃的海水。